第期
麦篮儿
●刘焦莉
麦篮儿有五个哥一个姐，加她五男二女，属人头旺、大富之家的标配。
麦篮初中毕业考上了难考的县一中。她爹看着通知书，眉头皱的搓衣板似地说闺女家认恁多字没用，不顶饥，不解渴。现在家里吃上顿愁下顿，饿的前心贴后心。这上学的事就圈圈儿了。在家纺花织布，去地撅菜薅草。
她明丽的大眼?了几下，白而精致的脸上又加上层霜。她默然来到院里，大旱望云霓。轻声叹口气，掀开堂屋门的竹帘去纺棉花。
纺花织布是每个农家闺女的必修课。纺车前放着一个用玉蜀黍裤编的蒲团，垫上还放了个用五顔六色碎布拼成的花棉垫。她坐在垫上，左手捏好花骨卷，右手搅转纺车，一根白纱从木锭尖连绵不断地抽出来，一圈圈缠绕上锭，纺车的??声，是全家生命的希望之音。等线穗攒的够多，再将线缠到籰上，接着浆线，迸线，经线，穿杼，上织布机。光滑的牛角梭飞快地左右出进，啪嚓啪嚓的机杼声回响寂静的四合院，经纬交织，寸寸成尺又成丈，除了几十口人穿戴用，最重要的是抱布贸“丝”——三哥四哥背上布扒火车去豫南换红薯干或换粮食。
春天，青黄不接。六0年春天，更加难接难熬。抱布也贸不来“丝”——有钱难买没有。麦篮儿家里的几棵榆树叶捋光吃净，接着煮树皮。所幸地母慈悲，让那些不怕旱的野菜按时从土里拱出来，给饥饿的人送来一线生的希望。麦篮儿跟几个同伴?篮去挖荠菜，灰灰菜，面条棵等，锅里一锅绿汤，几嘴野菜裹腹。
野菜也不是唾手可得。麦篮儿半晌肚里叽叽响，心慌，腿软，冒虚汗，手脚颤抖，大脑没血可供，人麻木了。这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吃饱饭，哪里有粮食哪里就是 。她晕倒在意念中的“ ”。同伴给她灌了口水，停一会儿睁开眼，看着自己的影说我实在驮不动你。
回到家，麦篮儿吃了一碗野菜，倦缩在纺车前的蒲团上。她妈说上午去龙王庙烧香祈雨，祈了一百次也没祈来一滴儿雨。
麦子长势叫人绝望。或许打够籽种。麦篮儿?篮去拾麦。畦圪岭边一根细弱的麦草顶结了一粒麦，她喜出望外地揪下来放进嘴里嚼来嚼去，像嚼白蒸馍一样。
麦篮儿全家面色青黄，病容难掩。麦篮儿妈运运气，去娘家借面。娘家人把刚借来的两升面分给她一升。麦篮儿大舅说救急不救贫。并开导说麦篮儿生得俊，何不叫她嫁人换几石麦？
麦篮儿妈的大眼里闪过一丝希望。
麦篮儿舅说河屯有个四十来岁的光棍，人勤快，平时在北山边的偏远处开荒种地，家里存几石粮食，说他这两升面就是在那儿借的。家中有粮，心中不慌。
麦篮儿妈眨巴下她的大眼，欲言又止。
麦篮儿舅接着说现在谁有粮，谁就是王爷，就能环肥燕瘦挑媳妇。别看人家是个老光棍，说媒的踢折门墙，但人家摆架，非年轻好看不娶。咱麦篮儿俊生生哩，换二石麦，既救全家，往后她也饿不着。
麦篮儿妈心说我花一样的闺女——
麦篮儿舅说人要实际。就自告奋勇说他亲自去跟麦篮儿说。
麦篮儿听了脸色灰青。她心说她已经跟她一起考上高中的同学温，对月盟誓要一直好呢。唉，眼下这接骨眼上，在爱情和生命的天平上，她得对自己下手不容情。
麦篮儿舅急忙去河屯说媒。麦篮儿想了想说再多要三五斗。麦篮儿舅一拍胸脯说中。
麦篮儿舅跟那男人推着独轮车，车翼两边放着四布袋麦，中间横梁上还有半袋。
麦篮儿一家人看着又丑又黑又老的新女婿，心情复杂。
麦篮儿爹捏了捏布袋里坚硬的麦籽，左脸喜，右脸忧。
麦有了，但人却没力气推磨磨面，磨房挂满了灰穗穗和蜘蛛网。
麦篮儿娘赶紧挖一升麦籽倒锅里，点着柴禾烧煮，半生不熟就吃上了，一会儿个个脸上泛起血色。
麦篮儿把多要的几斗麦分给村里人——
当中隔一天，新女婿赶辆马车来迎娶麦篮儿。
麦篮儿从人巷中走过，她的大眼瞅来瞅去，一脸失望地拉下眼帘，泪水溢出眼眶。抬起千斤重的脚上车——
只听人群中传来由低到高的喊声：麦篮儿闺女，你是全庄人的麦篮儿——
作者简介
刘焦莉，河南获嘉人。发表过散文若干篇，出版长篇小说巜梦话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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