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春荒
没有粮食的日子，春天不叫春天，叫春荒。
设想一下，即便是最会过日子的巧媳妇一粒一粒算计着吃而存粮也快没有了，可前面还有老大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要过的时候，谁心里能不慌？
幸好春风生万物。
地气刚一变暖，柳芽儿就发了。把鹅黄嫩绿的柳芽从柔软的枝条上捋下来，清水略微一漂，加点盐，再拌上点玉米糁红薯面啥的一蒸——或许现在的人们会认为那是营养丰富的无上美味，吃柳芽是再时尚不过的雅事，可是在那时哪有这个感觉啊，谁管它营不营养美不美味，纯粹就为填填或者说糊弄糊弄肚子罢了！
等柳芽长成初具规模的柳叶，不能再吃了，榆钱儿又慢慢地长出来了，一串串翠绿晶亮，摘下来可以生吃，也可以象柳芽一样蒸了吃，口感和味道都要比柳芽好得多。可惜榆钱也是要不了几天就变老了，吃不了多长时间。不过这时候田野里的野菜多起来了，蓬蓬勃勃地到处都是，于是就开始挖野菜。荠荠菜，灰灰菜，面条菜，马食菜……单从名字你就能知道它们对人的作用以及人们对它们的感情：不是野生的草，而是能吃的“菜”！
从田间，地头，溪畔，沟边把一棵棵绿油油嫩生生的野菜挖回来，怎么吃？一般都是加点啥东西煮一锅糊涂汤，汤汤水水地喝几碗把肚子灌饱。虽然“哗啦啦”一泡尿之后肚里就所剩无几，但也毕竟是有了食了！——还是若干年后，每当见到吃腻了细米白面大鱼大肉的人们大赞用精盐香醋，小磨油味精调制出来的野菜比什么都好吃的时候，我总想，把你象《甲方乙方》中的那个大款一样扔到贫困山区饿上半年，不，就一个月，你还会说龙虾没有野菜好吃吗？再说，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油盐调料，你还能说野菜好吃吗？
缺油少盐的煮野菜吃到麦苗抽穗后，就开始变老结籽，再没法吃了，而荒春眼巴巴地瞅着还有一大段要过。不过所谓天无绝人之路，地里能吃的野菜没了，村里树上能吃的花却开了。
先是桐树花。把盛开的桐树花从枝头打下来，去掉花托，花蕊，只要喇叭状的花瓣，在清水里反复浸泡——此花苦涩，有怪味，据说还有毒，所以要多浸泡，多漂洗；然后拌上苞谷糁或面蒸熟了吃，或者剁碎了搅在粗粮里蒸成窝头。桐树花有怪味不好吃，又费事不好拾掇，所以如果不是实在没东西吃一般不吃它。但那时候每年吃它的还是不少——说来惭愧，刚到郑州的 个春天，看着满城蔚为壮观的盛开的桐树花，我差点热泪盈眶，那是花吗？那是一树树能度春荒的粮食啊。
等到麦苗抽穗的时候， 吃的洋槐花开了，那才是一树的粮食呢。雪白，喷香，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头只晃眼睛，让人馋得想笑。男人们一个个爬上树，把洋槐花一枝枝扳下来，女人和小孩坐在树下，把花一大把一大把捋下来，装满一筐一筐，一簸箩一簸箩，人们说笑着，小孩打闹着，简直是一个丰收的快乐的节日。洋槐花用开水焯焯，再在和煦的春光下晾干，好了，你就包包子，卷菜饼，拌着吃，炒着吃去吧！一直能吃到打下新麦面。
就这样，捋柳芽，摘榆钱，挖野菜，扳槐花，总算又把一个春天对付过去了。说起来你或许感觉挺好玩儿的，可是你要知道，吃些不能当饭的东西早晚都饿着肚子，再明媚的春光也不会产生美好的感觉的。
现在，每当草长莺飞，鸟语花香的时候，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几十年前，总是会忍不住感叹，只有吃饱了肚子，春天，才会有桃红柳绿，莺歌燕舞的诗情画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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